作为“经济体制改革和行政体制改革的‘结合部’”，政府职能转变是我国经济体制改革和行政体制改革核心议题之一，是深化行政机构改革、调整政企关系、优化营商环境等改革领域的重要基础与核心内容，也是推进国家治理现代化的必然选择。改革开放以来的历次党和政府重要会议，都强调了政府职能转变的重要性，也依据不同时期的时代命题与改革重心赋予政府职能转变不同的内涵和指向。进入新时代，政府职能转变不仅蕴含着政府治理能力提升与治理方式的转变，也与国家“五位一体”战略布局相适应，成为推动国家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现代化的关键举措。
政府职能的本质是政治—经济/社会权能领域的划分。政府职能转变是承接政府与市场、政府与社会关系的关键节点，对于全面理解我国政治社会变革具有重要意义。也因此，政府职能转变相关问题成为政治学、行政学、经济学、管理学等学科领域关注的焦点问题之一。对政府职能转变的研究有助于从治理角度揭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府管理模式的内在特征与变革脉络，为构建现代化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提供经验和借鉴。目前，国内学术界已经从多元视角对政府职能转变展开研究，并形成了不少有价值的研究成果。那么，国内关于政府职能转变研究的整体进展如何？呈现什么样的知识结构？取得哪些成果？存在什么问题？未来研究的重点和趋势是什么？对上述问题的回答有助于政府职能转变研究的纵深发展，更好地发挥理论对实践的前瞻性指引。基于此，本文运用CiteSpace 软件对中文社会科学引文索引（CSSCI）数据库1998年至2019年政府职能转变的研究文献进行可视化知识图谱分析，对该领域研究的知识结构进行宏观把握，以期为未来政府职能转变研究提供有效参考和有益借鉴。
一、数据来源与研究方法
（一）数据来源
本文将研究对象限定在国内政府职能转变的相关研究，数据来源于国内期刊公开发表的学术文章。为保障文献的权威性和质量，本文以国内认可度最高、索引、选登论文具有较高参考价值的中文社会科学引文索引（CSSCI）数据库为检索来源。以“政府职能转变”或“转变政府职能”为关键词进行检索，共检索到337篇研究文献，文献时间跨度为1988年1月1日至2019年12月31日。为提高文献的精准性，手工剔除会议综述、报告、简讯、人物访谈等非学术性、非原创性文献35篇，最终得到302篇文献作为研究样本。对样本文献进行数据预处理，并将样本数据导入CiteSpace软件进行数据转化，有效文献记录为302篇。
（二）研究工具与方法
本研究以CiteSpace V软件为基础，综合运用文献计量分析法和信息可视化分析法对研究文献进行分析。CiteSpace软件是美国德雷塞尔大学信息科学与技术学院陈超美教授应用JAVA语言开发的一款信息可视化软件，综合了文献计量法和信息可视化法的基本特点，是一种具有较大影响力的科学文献数据挖掘和可视化分析工具。该软件可以通过对研究作者、研究机构、研究主题、关键词、被引文献、被引作者、被引期刊等信息数据的抽取和分析，挖掘研究文献中蕴含的潜在知识，并借助可视化知识图谱直观地呈现科学知识的结构、规律和分布情况。本文借助CiteSpace5.6.R2软件，对样本研究文献进行学者和机构统计、期刊共被引分析、作者共被引分析、关键词共现网络分析和聚类分析、突现词分析，清晰直观地展示国内政府职能转变研究的基本现状、热点主题、研究前沿变迁趋势。
二、国内政府职能转变研究文献的整体状况
（一）研究文献的年度分布
政府职能转变研究年度发文量及其变化趋势反映了该研究领域受关注的程度及发展趋势。CSSCI数据库中政府职能转变研究文献始于1998年，但关于政府职能研究的首篇论文始于1984年。对1998年至2019年CSSCI数据库政府职能转变研究文献数量进行年度分布统计（如图1所示）。从图1可以看出，关于政府职能转变的研究关注呈波动起伏状。关注初始年1998年文献数量为18篇，随后经历了1999年至2005年的波动起伏期，在2006年研究关注达到最大峰值，随后又进入波动起伏状态。在波动起伏区间内，也可看到研究关注存在2002年、2004年、2015年、2018年四个小高峰值。这些峰值分别与加入WTO、“服务型政府”理念提出、党的十八大召开、新一轮机构改革等治理实践中的关键事件相对应，上述关键事件节点对政府职能转变提出了新的需求，也引发学界对政府职能转变研究的广泛关注。
（二）学者与研究机构分布
学者及研究机构在某一领域的发文量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其在该领域的研究实力。运用CiteSpace软件对作者及单位发文量进行统计，了解1998年至2019年政府职能转变研究文献的作者及研究机构情况，从而获得政府职能转变研究领域的活跃专家。表1和表2分别呈现了国内政府职能转变研究领域发文量3篇及以上的作者及研究机构。就专家学者而言，302篇研究文献共有334位学者。其中，发文量3篇及以上的作者仅10位，占总学者比例的2.99%，其中，宋林霖、李繁荣、石亚军和陈天祥发文量最大，均为4篇。发文量为1篇的作者为306位，占总学者比例的91.6%。从研究机构而言，302篇研究文献共有279个署名研究机构。发文量为3篇及以上的研究机构共6个，占总数的2.15%，其中，南开大学周恩来政府管理学院和吉林大学行政学院发文量均为5篇，位居榜首。发文量为1篇的机构共255个，占总数的91.4%。无论是从学者分布还是从研究机构分布都可看出，这一时期研究力量较为分散，尚未形成政府职能转变研究领域的核心研究团队。
图1 CSSCI数据库政府职能转变研究文献的年度分布（1998—2019）
表1 发文量3篇及以上的学者
表2 发文量3篇及以上的研究机构
（三）期刊共被引分析
期刊共被引是指两本期刊被同一篇文献引用的现象，期刊的共被引关系及强度可以揭示期刊的学科或专业性质，从而确定期刊在学科或某一研究领域中的核心或边缘地位。在节点阈值中，节点数据分别选择 Top 50 per slice 和 Top 10.0% per slice，节点出现频次（C）、节点共现频次（CC）和余弦相关系数（CCV）的阈值分别为 2、2、20；4、3、20; 4、3、20，被引频次区间为5—10。运行CiteSpace软件，共生成474个节点，1520条连线，密度为0.0136的期刊共被引知识图谱（如图2所示）。图2中年轮的整体大小反映期刊被引用的次数，年轮越大，被引次数越多。中介中心性是测度关键节点在网络中重要性的另一个指标，衡量的是关键节点在图谱网络中“控制”能力，体现关键词在共现网络中的地位和影响力。具有较高中心性的节点相对容易成为文献共引网络中的关键节点，关键节点文献一般是提出重要新理论或具有重大理论创新的经典文献。表3列举了共被引频次最高的10个期刊。其中，《中国行政管理》位居榜首，被引频次为51，中心中介性高达0.64，表明该期刊在共被引网络中居于枢纽地位，与其他期刊有着紧密联系，在政府职能转变研究领域中具有重大影响力。排名第二位的期刊为《政治学研究》，被引频次为21，中心中介性为0.14，较高的被引频次和中心中介性也表明该期刊在期刊共被引网络中具有重要地位，是政府职能转变研究领域具有重要影响力的期刊。整体而言，《中国行政管理》《政治学研究》《国家行政学院学报》《行政论坛》等政治学类期刊在数量上占优势地位，反映出政府职能转变是政治学研究领域的一个核心议题。
表3 政府职能转变研究高频被引期刊
图2 国内政府职能转变研究期刊共被引知识图谱
（四）作者共被引分析
通过作者共被引分析确定政府职能转变研究领域具有重要影响力的学者。节点类型选择作者共被引，阈值选择前10%，运行CiteSpace软件共生成68个节点，189条连线，网络密度为0.083的作者共被引知识图谱（如图3所示）。目前国内学术界以朱光磊、周志忍、俞可平、竺乾威、薛澜等为代表的专家学者在政府职能转变研究领域的共被引频次较高，其中，朱光磊共被引频次最高，为17。这些学者多年来深耕政府治理领域的宏观和微观议题，形成了具有深远影响力的研究成果，这些研究成果是政府职能转变研究不可绕过的参考基础。
图3 国内政府职能转变研究作者共被引知识图谱
三、国内政府职能转变研究的热点领域和前沿变迁
（一）研究热点领域
研究热点是指特定时期内学者们共同关注的研究议题焦点。通过对政府职能转变研究文献的关键词共现网络分析和聚类分析，可以呈现政府职能转变研究热点及其知识结构。
1.关键词共现网络分析
一般而言，一篇研究文献的关键词是对研究内容最核心、最凝练的概括总结。在关键词共现网络知识图谱中，关键词的频次和中介中心性（又称中间中介性）能代表该研究领域的研究热点分布情况。对政府职能转变研究文献的关键词进行分析，统计和分析其频次与中介中心度，有利于明晰国内政府职能转变的研究热点。本研究选取的时间年限是1998至2019年，时间切片是1年，节点类型选择关键词；在节点阈值中，节点数据分别选择 Top 50 per slice 和 Top 10.0% per slice，节点出现频次（C）、节点共现频次（CC）和余弦相关系数（CCV）的阈值分别为 2、2、20；4、3、20; 1、1、20，被引频次区间为5—10。运行前对关键词进行同义词合并，得到关键词共现的知识图谱，图谱中关键词节点共567个，连线840条，网络密度为0.0052，较低的网络密度说明现有研究内容相对分散，关键词之间的关系还不够紧密，对知识图谱的阈值（Threshold）、字体大小（Font Size）、节点大小（Node Size）进行调整，得到如图4所示的政府职能转变关键词共现网络的知识图谱。
图4 国内政府职能转变关键词共现网络知识图谱
如图4所示，关键词是由圆形的节点标识，其频次由圆环大小标识，某个关键词出现的次数越多，它的节点越大，也就说明它是该领域的研究热点。为更清晰呈现高频关键词的主要内容，表3列出了通过CiteSpace V软件分析的1998至2019年国内政府职能转变研究文献频次5次及以上的关键词。从表4可以看出，“政府职能转变”“政府职能”“服务型政府”“行政体制改革”“公共服务”“机构改革”“地方政府”等是国内政府职能转变研究领域出现频次较高的关键词。从中心中介性来看，“政府职能转变”的中心中介性为0.97，位居榜首，其次是“行政体制改革”（0.07）、“政府职能”（0.05）、WTO（0.05），体现它们在关键词共现网络中的关键地位和作用，表明这些关键词在政府职能转变研究中作为重要的枢纽贯穿着其他研究主题。综合关键词频次和中心中介性可知，政府职能转变研究领域以政府职能转变、政府职能的本体性研究为主导，如政府职能转变的内涵、原则、特征、目标、趋势、实现路径等，其次是围绕不同的治理背景、改革措施或改革目标开展的政府职能转变研究，如服务型政府构建与政府职能转变、WTO背景下政府职能转变、国家治理现代化视域下政府职能转变等。
表4 频次为5及以上的关键词词频表
2.关键词共现聚类分析
为进一步考察国内政府职能转变领域研究热点的知识结构，从不同角度分析研究领域的分布情况，探寻关键词的组合分类，对政府职能转变研究文献的关键词进行聚类分析。运行后，网络模块化的评价指标Modularity Q值为0.7981，大于0.3，表明网络社团结构显著。网络同质性的评价指标Mean Silhouette值为0.8493，大于0.5，表明聚类结果合理。调节关键词聚类分析的字体大小（Font Size）、节点大小（Node Size），得到如图5所示的关键词聚类视图（Cluster view），共形成农民负担、服务型政府、地方政府、行政改革、行政体制改革、WTO、机构改革、和谐社会、政府职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制度创新11大聚类组群，集中反映了近十年来研究文献主要围绕这11大聚类组群展开。分析各聚类组群众的节点信息，对图5中#0至#10聚类组群进行分类整理和整合，得到政府职能的科学界定、政府职能转变的目标与任务取向、政府职能转变的演进历程、地方政府职能转变内容与路径、政府经济职能及其发展趋势五大热点研究主题：
图5 政府职能转变研究关键词共现聚类知识图谱
热点研究主题一：政府职能的科学界定。包括#8政府职能单独聚类组群，包含政府职能定位、国家职能、政府职能转变、治理体制、马克思、政府与市场等核心关键词，主要探讨政府职能及其科学界定的相关理论。20世纪90年代对政府职能的研究多是基于马克思国家/政府“职能二分”的理论基础开展的宏观分析与原则性阐述，如田穗生将政府职能界定为：“政府作为行政机关对社会实施公共管理中承担的具体职责和发挥的作用。”并指出，“政府职能不完全来自于国家本质，它同社会出现的管理需要有着直接的关联”“是在出现要求公共管理的需求后，经过政治抉择，然后产生政府的某项政府职能”。张康之阐释了政府阶级统治职能和社会管理职能此消彼长变迁历程。随后对政府职能科学界定的研究开始从宏观界定和原则性阐释走向更加丰富和细化：一是从法律或法治的规范性视角对政府职能进行的界定，即从理论上预设政府职能以及在转变方向上设定“标准”。如李嘉娜、谭琪从职能法定的职能存立原则、保障人权为本的职能目标、“政府—社会—市场”多元互动的有限职能等维度对政府职能进行系统界定与阐释。魏冬云、宋立峰认为要明确区分政府作为社会管理者和国家财产代理者的双重法律角色以及由此衍生的经济行政权和民事权利，在此基础上认为，政府行使职能应坚持权利法定原则、公平原则、效率原则、尊重人权原则。二是从公共产品供给的效率性视角对政府职能进行的界定，即从现实考量探讨政府职能介入能否促进经济或公共收益增长。如宋丙涛、潘美薇认为社会矛盾的根源是公共产品需求结构性矛盾导致的政府职能的无所适从，在从公共产品需求结构变迁角度厘清政府职能的发展脉络基础上强调了公共产品需求结构决定政府职能的原则。金红磊从公共产品供给角度对政府职能的让渡和拓展，即政府与企业及其他非政府组织之间职能的重新调整和组合进行了分析，认为政府应通过让渡公共产品供给职能给市场和社会，调整职能的“缺位”与“错位”。三是从国家起源等政治理论视角探讨政府职能的科学界定。如何文君从国家起源理论出发，认为政府基本职能应该以公众的委托为核心，以成本收益为政府产出的原则，强化代理理念与服务理念。此外，也有学者从公共选择视角探讨政府职能，认为政府职能是制度性选择和操作性选择的结合，其中，制度性选择是决定政府应该做什么，操作性选择是决定政府应该如何履行政府职能和公众如何获得政府服务。政府职能转变的理论依据和前提是科学界定政府职能，尽管上述学者对政府职能界定的视角不同，但仍是以理顺政府与市场、政府与社会之间的关系为逻辑内核，从规范、效率等逻辑视角勘定政府职能的合理范围。
热点研究主题二：政府职能转变的目标与任务取向。包括#1服务型政府、#7和谐社会、#5WTO三个聚类组群，包含公共服务、群众利益、和谐社会、社会治理、分配关系、市场化改革、“五位一体”整体布局、退出机制、政治改革等核心关键词，主要探讨指引政府职能转变的政府或社会的目标模式。政府职能转变是政府根据经济社会发展和时代需求调整自身权能边界，更好服务社会与公众的过程，该过程需要一定的目标与任务为导向，以保障政府职能转变不会步入盲途。整体而言，政府职能转变的目标与任务取向研究关注集中于内生需求和外部压力两个方面：就内生需求而言，随着改革开放推进，经济与社会生活领域的迅速转变对政府职能目标模式提出新的要求，其中，构建服务型政府是一种受到学术界广泛认可的政府职能转变目标取向之一。很多学者认同应通过转变政府职能，纠正政府的错位、越位与缺位，以更好履行政府的公共服务职能。如朱光磊、于丹认为建设服务型政府是改革开放以来我国政府职能转变进化的新阶段，“体现着我们对于国家本质、政府职能、政治体制改革、社会管理和公共服务等一系列理论和现实问题认识的深化”。竺乾威认为，政府职能的行使在根本上体现的是政府对社会公众服务的本质，政府职能重心应该实现从注重经济建设到注重民生建设、提供公共产品和公共服务的转移。李景鹏则通过梳理改革开放以来我国政府所处内外环境变化，分析了管制型政府职能履行方式向服务型政府职能履行方式转变的必然性。由于政府职能转变所欲祛除的是计划经济时期全能政府的弊端，所欲达成的是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的效能政府。有限政府和有效政府是另一个获得较多认同的政府职能转变的目标取向。如张晓认为政府职能的新目标模式应该是建立有限政府和有效政府，并认为确立合理的行政价值观、科学界定政府职责范围，运用绩效评估治理工具提升政府整体效率等是构建有限政府和有效政府的基本途径。就外部压力而言，适应WTO贸易规则和经济全球化是政府职能转变的重要目标取向，也是外力作用下我国政府职能规范化发展的重要任务之一。WTO是以市场经济为基础的，其规则的运作需要各国政府职能及其运行方式与其相适应。自2001年加入WTO以来，国内很多研究围绕构建适应WTO贸易规则和经济全球化的政府职能开展，这些研究达成的共识是：加入WTO不意味着政府职能的弱化，而是要从政府行政理念、行政行为、行政方式等方面努力实现政府职能的全方位转变，并从政治职能加强民主法制建设、经济职能加强宏观调控管理、文化职能加强精神文明建设、社会职能提供好公共服务以及政府职能履行方式从管制型向服务型转变等方面进行了深入探讨。无论是政府职能转变的内生需求和外部压力，其目标与任务取向都包含着对政府从全能型向有限性、从管制型向服务型转变的期待，这也是当前学术界探讨政府职能转变目标与任务取向取得的重要共识之一。
热点研究主题三：政府职能转变的演进历程。包括#3行政改革、#4行政体制改革、#6机构改革三个聚类组群，包括行政审批制度、政务公开、依法行政、行政许可法、国有企业改革、行政体制创新等核心关键词。主要集中于通过对我国职能转变的历史追踪，从而获得我国政府职能转变的整体演进趋向。政府职能转变和政府机构改革是我国行政体制改革的内在逻辑与外在表征。在某种程度上，改革开放以来我国行政体制改革的历程也可视为是政府职能转变的演进历程。因此，一些学者对政府职能转变演进历程的研究与行政体制改革、机构改革紧密结合。如陈天祥、何荟茹以广东省为分析样本，选择机构规模动态变化和机构变迁程度两个维度探究改革开放以来政府职能转变的规律，其研究结果表明政府经济管理职能、市场监管职能与社会事务管理职能变迁的向度和程度存在异质性。孙涛、张怡梦基于对改革开放以来机构改革文本的分析，阐明机构改革与职能转变从“被动配合”到“主动作为”的转变逻辑，并认为新一轮党政机构改革是以职能逻辑为主线，呈现出整体性和协同性的特征。另一些学者则关注改革开放以来的关键节点，以此来探寻政府职能转变的演进路径。一是关注关键事件节点，以改革开放以来具有重大意义的事件为逻辑脉络分析政府职能转变的演进逻辑。如郭菊娥、袁忆、张旭基于对改革开放以来的“关键事件集”梳理和分析，凝练出政府职能转变的演进特征，发现政府职能转变动力来自社会领域的民生诉求，经济领域的市场需求，行政领域的执政追求。马英娟、李德旺对我国政府职能转变的实践历程和逻辑线索进行了分析，梳理与归纳了改革开放以来的不同发展阶段政府职能转变重心的变迁历程和内在演化逻辑。二是关注关键时间节点，以时间节点划分政府职能转变的阶段特征与整体演进逻辑。如蒋健、刘艳、杜琼认为我国政府职能的转变是由经济职能的调整与强化开始破题，经历社会管理职能、公共服务职能和民主建设职能不断凸显的逻辑进程。张志敏归纳出改革开放以来我国政府职能转变经历了职能定位清晰条件下的自发转变到市场经济要求下的自发转变，再到外力规范条件下的政府经济职能三个阶段。上述学者对我国政府职能转变历程的梳理，从不同视角呈现了改革开放以来我国政府职能转变的演进历程，深入剖析了其内在逻辑理路，为我国职能转变的纵深发展提供了历史借鉴。
热点研究主题四：地方政府职能转变的内容与实现路径，包括#0农民负担、#2地方政府、#10制度创新三个聚类组群，包含乡镇政府、农村综合改革、制度创新、政府行政能力、社会管理、地方政府等核心关键词，主要探讨地方政府职能转变的内容要素与实现路径。地方政府是理解中国政府的关键主体。转变政府职能是地方政府改革的首要问题。其中，乡镇基层地方政府职能转变是研究的关注焦点之一。进入21世纪以来，随着农村税费改革和农业税全面取消，乡镇政府的职能转变问题受到社会广泛关注，学界围绕新农村建设、乡村振兴等背景对乡镇基层地方政府职能转变进行了探究：连儒来分析了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背景下乡镇政府职能存在的问题，并提出对乡镇政府职能进行重新定位，转变乡镇政府职能，建立廉洁高效、公开透明、行为规范 、机构精简的服务型的乡镇政府的路径。黄建红构建了乡镇政府职能转变的三维框架：“上下”维度乡镇政府职能重心位移——执行性职能；“左右”维度乡镇政府职能关系重构——“政府+”多元主体共治；“前后”维度乡镇政府职能方式转型——基层治理能力现代化。除了乡镇层级地方政府，很多研究也将地方政府作为整体研究对象，从不同研究视角关注其职能转变的内容与路径：一是从权力规制视角，探讨地方政府职能的规范化和制度化。如孙彩红认为，地方政府职能的有效转化依赖于政府权力的规范化和制度化，而政府权力清单的重新确定及其制度实施，是地方政府职能转变的重要前提与合法性条件。刘云亮强调制定权力清单管理条例等行政法规的重要性，认为政府职能履行应该严格遵守权力清单和负面清单的规则内容。二是从治理方式创新视角，探讨政府与市场、政府与社会的职能勘定以及政府自身职能履行的有效性，如通过项目购买、项目外包、PPP模式等公共产品和公共服务供给创新机制促进政府与市场职能的重新勘定；通过互联网+政务服务、数字政府等技术调节机制促进政府服务理念更新、服务方式创新和服务水平提升，“为政府与市场、政府与社会的关系调节提供新的视角，为更深层次的政府职能转变寻找突破口”；通过地方政府绩效评价等制度与治理工具创新提高政府职能履行的效能；通过培育和吸纳社会组织创新性地参与政务决策，重新厘定政府与社会职能边界，提升政府职能履行的科学性与民主性。整体上，地方政府职能转变内容与实现路径的研究逐渐细化与深入，更加贴合地方政府职能有效履行的实践需求。
热点研究主题五：政府经济职能及其发展趋势。包括#9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单独聚类组群，包含多种所有制经济、宏观调控、企业改革、法律规范、财政政策、公有制为主体等核心关键词。政府的经济职能是理解我国政府职能转变的最为基础的经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需要与之相适应的政府经济职能，而建立与市场经济体制相适应的政府经济职能的基本前提是明确政府在宏观经济与微观经济中的地位及作用，因此，对政府经济职能定位的研究是该研究主题下的一个重要分支，在这一研究分支下，一些学者主要围绕政府与市场的职能边界（或政府干预市场边界）进行讨论，如连云按照政府介入经济生活的程度 ,将政府经济职能划分为 “守夜人”、宏观调控、管制、直接经营四个层次。阮红新、石祖葆认为经济体制转型过程中地方政府应该减少直接管理生产要素的经济职能、增强履行维护市场秩序和完善市场体系的经济职能。杜牧恒认为新时期政府经济职能主要包括保护私人财产权利、制定市场运行规则和规范市场竞争三个方面。另一些学者则根据经济社会发展需求，将政府经济职能进行细化定位，如李冰心认为政府经济职能应该分为经济发展职能与经济监管职能。秦馨、黄义英从区分经济活动和经济建设活动视角，认为政府经济职能体系是无为、干预和建设职能的有机统一。整体而言，政府与市场作为经济体制中的两个要素，其关系是贯穿我国经济体制改革的一个基本问题。改革开放至今，学界对政府经济职能及其发展趋势的研究也有不同侧重：改革开放初、中期，政府与市场关系的界定、厘清是研究的侧重所在，而政企关系、国有企业改革等是探究政府经济职能调整与转变的关注焦点。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和更好发挥政府作用”这一新的重大命题后，政府与市场关系更加明确，学界对政府经济职能问题的研究侧重转化为探讨政府经济职能履行方式及创新：一方面，很多研究关注招商引资这一改革开放以来地方政府重要的经济职能履行方式，探讨其对地方经济发展的促进作用以及近年来逐渐显露的弊端。另一方面，一些研究关注新时代地方政府经济职能履行方式的动态转变。如宋林霖、何成祥深入探讨了地方政府经济职能履行方式从招商引资到优化营商环境的重大转向，认为招商引资仅为地方政府“利用域外人、才、智的资源来引导民众学习企业经营”，而优化营商环境则是“政府致力于吸收国外先进经验来完善自我管理，并为企业全生命周期提供依法依规、高效、精准、连贯的制度供给。”，认为优化营商环境是“政府经济职能转变从理念的革命到方法落地的关键节点”。在理论界和实践界关于政府与市场关系取得较大共识的基础上，国内对政府经济职能及其发展趋势的研究，已经从对政府与市场关系的宏观论述，逐渐转向对政府经济职能具体履行方式转变的探讨。
（二）国内政府职能转变研究前沿的变迁
研究前沿是相关研究领域临时形成的某个研究主题或新的概念组合，是突然出现或正在发酵的新的理论趋势和研究方向，并且不同时期的研究前沿构成领域内的整体研究路径。在CiteSpace软件中，可以采用“突现词检测”技术来探测某个研究领域的研究前沿并由此归纳出该研究领域的研究路径。运用突现词检测技术对我国政府职能转变研究文献的关键词进行检测，运行后，共得出“机构改革”“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政治体制改革”“依法行政”等17个突现词，按突现时间先后排列，得到如图5所示的关键词突现图谱。
图6 国内政府职能转变研究关键词突现图谱
从突现时间来看，依法行政和服务型政府的突现时间分别为1998—2004年、2004—2010年，突现时间最长，成为持续型的研究前沿热点，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行政改革、公共服务的突现时间紧随其后，也是受到研究前沿持续关注的关键词。从突现强度来看，机构改革突现强度为3.6891，是所有关键词中突现强度之最，突现强度超过2的关键词还有：WTO、和谐社会和社会管理，表明这些关键词是受到研究前沿关注度较高的研究主题。
通过分析关键词突现知识图谱发现，国内政府职能转变研究前沿趋势总体上可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为1998年至2003年，突现词包括“机构改革”“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改革”“WTO”等，研究前沿凸显政府经济职能转变。党的十四届三中全会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决定》，明确了政府经济职能主要是制定与执行宏观调控政策、基础设施建设、培育市场体系、维护市场平等竞争等。1998年的行政体制改革确定了“转变政府职能是机构改革的关键”的命题，这一时期的政府职能转变主要围绕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展开，即关注的是政府经济职能的转变，通过简政放权、机构改革使政府内部机构配置能够适应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内生需求和外在压力，尤其是2001年我国加入WTO后，为适应其规则体系，政府经济职能进行了较大的调整。与治理实践相对应，这一时期的政府职能转变研究前沿凸显的是政府经济职能转变，主要围绕重新厘定政府与市场关系展开研究，强调政府减少对市场微观经济活动的介入以及增强对市场秩序维护等。
第二阶段为2004年至2013年，突现词包括“行政许可法”“服务型政府”“非政府组织”“和谐社会”“社会管理”等，研究前沿凸显政府社会职能转变。在前期的经济体制改革过程中，政府对市场的职能让渡取得了较大成绩，我国经济体制改革成效显著，但社会体制改革的严重滞后导致政府社会职能与经济发展、公民社会治理需求严重不协调，食品安全、环境污染、社会分配不公等社会问题日益凸显，社会矛盾日益尖锐。中央政府开始关注社会领域的问题， “政府工作的重心将由推动经济增长向社会建设等民生领域转移”，强调兼顾经济增长与社会公平公正。政府社会管理职能转变实际上是政府向社会“赋权增能”的过程，这一时期的学术界围绕构建和谐社会、建设服务型政府探讨了政府与社会的职能边界以及政府向非政府组织进行职能让渡等相关议题。
第三阶段为2014年至今，突现词包括“‘放管服’改革”、政府机构改革等，研究前沿关注以公共服务职能为核心的全方位政府职能转变与协同。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经济社会发生巨大变化，在物质生活水平得到基本满足的基础上，公众对政府公共服务职能履行提出了更高要求，更加重视政府营造公平竞争环境和提供优质的公共服务。新一届政府坚持以人民为中心，回应公众对美好生活的追求，通过全面深化改革力图破解社会发展不充分、不平衡问题，以“放管服”改革为突破口，提升政府的公共服务能力。这一时期，政府职能转变被赋予了新的内涵与指向，是一种与国家“五位一体”战略布局相适应的全方位的政府职能转变与协同，其最终的落脚点是政府更好地服务市场、社会和公众，也因此，公共服务职能是政府全方位职能转变与完善的核心。无论是政府不遗余力地优化营商环境，还是政府创新社会治理，最终的落脚点都是构建人民满意的服务型政府。这一时期的政府职能转变研究与之相适应，是以公共服务职能为核心的全方位政府职能转变与协同为前沿。
值得注意的是，不同领域的政府职能具有不同特点，职能转变的内容侧重也有所差异，尽管上述研究前沿阶段划分了从凸显经济职能转变到凸显社会职能转变再到突出以公共服务职能为核心的全方位职能转变研究，但并不意味着不同领域政府职能转变研究是分阶段开展。恰恰相反，与治理实践中政府各领域职能同步推进相对应，政府职能转变研究也是同步开展，只是在某一阶段更加侧重某一领域的职能转变而已。同时也应该注意，政府各个领域职能间是紧密联系与相互影响的，经济体制改革与经济职能转变带来的经济发展必然会影响整个社会生活，出现强烈的社会转型，而社会转型又会进一步影响政府公共服务供给与需求的不平衡，由此带来对政府公共服务职能转变与治理模式的变革诉求。
四、研究结论与展望
（一）研究结论
文章选取1998年至2019年CSSCI数据库收录的政府职能转变研究文献，运用CiteSpace软件对其整体情况、研究热点和前沿变迁进行可视化知识图谱分析，研究结论如下：
第一，整体研究文献情况：从文献年度分布来看，国内政府职能转变研究分布呈波动起伏状，年度分布高峰值与治理实践中的关键事件节点相对应，治理实践对政府职能转变研究关注的影响较大；从学者与研究机构分布来看，国内政府职能转变的研究力量较为分散，核心的研究团队尚未形成；从期刊共被引分析来看，《中国行政管理》《政治学研究》《国家行政学院学报》《行政论坛》等政治学类期刊在数量上占优势地位，反映出政府职能转变是政治学研究领域的一个核心议题；从作者共被引分析来看，朱光磊、周志忍、俞可平、竺乾威、薛澜、为代表的专家学者在政府职能转变研究领域的共被引频次较高，其研究成果在国内政府职能转变研究中具有重要参考意义。
第二，研究热点主题分布上，“政府职能转变”“政府职能”“服务型政府”“行政体制改革”“公共服务”“机构改革”“地方政府”等是国内政府职能转变研究领域出现频次较高的关键词，是国内政府职能转变的研究热点。通过关键词的聚类分析，共形成农民负担、服务型政府、地方政府、行政体制改革、WTO、机构改革、和谐社会、政府职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制度创新11大聚类组群，通过对聚类组群的节点信息进行分析，将其整合为：政府职能的科学界定、政府职能转变的目标与任务取向、政府职能转变的演进历程、地方政府职能转变内容与路径、政府经济职能及其发展趋势五大热点研究主题。
第三，研究前沿趋势上，依法行政、服务型政府、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行政改革、公共服务是受到研究前沿关注持续时间较长的关键词，而机构改革、WTO、和谐社会与社会管理是研究前沿突现强度较强的关键词。前沿变迁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1998年至2003年，突现词包括“机构改革”“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改革”“WTO”等，研究前沿凸显政府经济职能转变；第二阶段是2004年至2013年，突现词包括“行政许可法”“服务型政府”“非政府组织”“和谐社会”“社会管理”等，研究前沿凸显政府社会职能；第三阶段是2014年至今，突现词包括“‘放管服’改革”、政府机构改革等，研究前沿凸显政府公共服务职能为核心的全方位职能转变与协同。整体上，国内政府职能转变研究呈现从凸显政府经济职能转变到凸显政府社会职能转变再到凸显以公共服务职能为核心的政府职能全方位转变与协同的发展趋势。
（二）研究展望
党的十八届二中全会指出，转变政府职能是深化行政体制改革的核心。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强调，经济体制改革的核心问题是处理好政府和市场的关系。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和更好发挥政府作用，关键是转变政府职能。可见，转变政府职能仍是未来我国全面深化改革的关键工作之一，也是政府机构改革的主要任务与核心目标。当前学术界已经围绕政府职能定位、政府职能转变的目标与任务取向、政府职能转变的演进历程等内容展开了广泛而深入的思考，也形成了政府职能转变研究庞大的学术图景。未来研究应该从如下三个方面进一步推进：
第一，丰富政府职能转变研究的高质量研究成果，增强研究的系统性。从CSSCI数据库中政府职能转变研究的整体发文量和年度发文量来看，政府职能转变研究的文献数量并不丰硕，围绕政府职能转变形成的高质量论文数量还有待提升。同时，当前的研究中，核心研究作者和研究机构尚未形成，研究力量较为分散，且各个学科领域对政府职能转变的研究“自说自话”，没有形成充分的学科领域之间的对话。未来政府职能转变研究各领域的专家和研究机构之间应该加强合作，打破学科壁垒，深度整合不同学科资源，深化和拓展政府职能转变的研究体系。
第二，拓展政府职能转变的研究视野，从聚焦政府主体到多元治理主体。当前国内政府职能转变研究多是围绕政府职能转变的目标、内容、演进逻辑和推进路径等，将研究焦点聚集在政府本身，对推动政府职能转变的其他治理主体和非政治因素关注较少。在新时代全面深化改革的背景下，改革的系统性、整体性和协同性注定了单一治理主体无法将改革推向效能最大化，尤其是政府职能转变涉及国家权力转移，是社会整体改革的一部分，是一项涉及到政府与市场、政府与社会关系的复杂系统工程，其有效推进并非仅仅是政府精简机构、下放权力，而是涉及到整个社会的结构性变动，这就决定了政府职能转变离不开政府之外的其他治理主体的参与，而这些主体在政府职能转变中应该发挥什么作用，能够承担什么责任，以及以什么方式参与其中都是值得深入关注和研究的问题。此外，除了政治性因素影响，其他非政治性因素，如经济发展、文化等因素对政府职能转变的影响程度及影响机理等也是现有研究的薄弱环节。对上述非政府治理主体和非政治因素的研究应该成为未来政府职能转变研究的理论增长点。
第三，应用多元化研究方法，增强政府职能转变研究的科学性。当前国内政府职能转变研究以规范分析为主，实证分析偏少。在政府职能转变目标、原则、内容和基本路径等基础理论研究基本“饱和”，政府职能转变应然状态的相关学理知识已然明了的情况下，政府职能转变的研究应该转向对实然状态的分析，而对政府职能转变实然状态的分析需要多元化的研究方法，未来的研究中应该在规范分析基础上，增进实证与分析，博采理论研究、质性研究和量化研究众长，更好地研判我国政府职能转变的实然状态，为推动我国政府职能转变提供坚实的现实经验和实证支持，增强政府职能转变研究的科学性。